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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一則:槍炮與玫瑰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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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高爾夫車在林間山路一路顛簸。

“停!停停!你給我停下!我想吐!顛得我連膽汁都要吐出來了!”藤真拼命拉住副駕駛位上方的把手。

“叫你停車!聽到沒有!”

一陣尖銳刺耳的剎車聲,車內二人隨慣性作用上身猛然前傾。

“什麽破車啊!”藤真用手拍著胸口,滿口沒好氣的抱怨著。

“不下去吐?”

“啊,讓我先緩緩。”藤真拿手當扇子,往臉兩邊扇風。

“要說你們那是什麽破拍攝地,縣裏居然有這麽鳥不生蛋的地方,真教我大開眼界。”牧也抱怨道。不免自嘲,這家夥當自己是什麽啊,隨叫隨到的仆人兼車夫?半點感謝之意都不見,態度還這麽惡劣。

一晃他們都已升上大學二年級,這個暑假,牧從東京的學校回到神奈川。

神奈川是位於首都圈內不假,好吃的好玩的好景觀也不少,可若是同銀座的雍容華貴以及六本木的氣派奢華相比,哪裏都顯得黯然失色。其實各有千秋,用不著同東京比較,是心態的問題。

牧的心已然偏向了東京。對於從小到大住慣了的城市,即便回來了也感覺不到半點懷念。皆因為離得太近吧,他這麽認為。

藤真教他別找借口,迷失了就是迷失了。

牧想反駁,今天見他的那一刻東京的一切瞬間變得模糊不清了,他還是那麽耀眼,不,比過去更加令人炫目了。這個高中時代球場上的老對手,三年來的朋友,高中尾聲成了戀人。心裏對他橫豎放不下,可又無可奈何地感到了距離,好像漸漸找不到過去那種親密的感覺了。

這個假期,藤真似乎一直在打工,當兼職雜志模特還是什麽的,反正忙得很,找了他好幾次都沒空。他說今天一大早拍完就沒事了,牧遂開車來外景拍攝地接他。

這兩年他們見面的機會本就少之又少。大學開課期間自不必說,假期和閑暇之餘藤真不但自己要練球還要回原高中擔任顧問老師一職。而牧呢,今年新年都沒回家,忙於寫報告,泡實驗室,社團訓練和大學的各種交際應酬。本以為在大學的球場上會有更多的交手機會,但事實上這個機會卻比高中更難得。電話裏話不投機,待到好不容易見上一面,還是待不了一會兒就不歡而散,談不來,談不來,橫豎就是談不攏了!念念不舍之情是沒感覺到,反倒只剩膩煩了吧。

或許,只是想等自己先開口提出來吧。當初的熱情,往日承諾如煙塵般飄散而去,這才過了多久!對方覺得難以啟齒,便想通過爭吵進一步拉大距離。牧不是沒有這種覺悟。唉,說到底,都是俗人,誰能沒個動搖,學生時代的戀情又有多少能善終,男風更不是長久之計,是不是痛痛快快放手對大家都好,說不定日後再見還能以朋友相稱。

今天,會是契機嗎?

車外,夏日的陽光透過翠綠濃密的樹葉投射下斑駁的陰影,鳥兒在林間嬉戲鳴叫。

一陣刺耳的鈴聲卻打破了此時的祥和氣氛。

藤真不耐煩地翻著眼睛,扭身伸手一把拿過後座上的背包。一通翻找,掏出手機。

“餵餵……啊?你是飯桶嗎?!我和她說得還不夠清楚嗎……這婆娘心機夠深哪,嗯,這是做什麽,打算從你這邊下手了?……反正我不管啊,你自己看著辦好了,大不了就陪陪她咯,反正你又沒損失……我這幾天會很忙,五分鐘的時間都拿不出來,就這樣!別再煩我!”

掛斷電話,果斷關機,他仍忿忿地罵了幾句。聽著他們剛才的對話,牧不由得頻頻皺眉。旁邊的人栗色的頭發顯得比過去更加光亮了,應該是染色了,吹得微微蓬松的發型很有動感,配上合體的修身T恤和牛仔褲,真教人眼前一亮。這麽一個清爽的帥哥,說起來竟如此粗魯,也是教人大跌眼鏡。他那被慣壞了的脾氣牧是領教過多少次了,本以為讀了大學人也該成熟起來懂得收斂了,沒想到愈發嚴重了啊。

“助理啦!”藤真撇撇嘴跟他解釋。

“謔?連助理都有啦,有沒有經紀人,大牌明星了啊!”牧調侃道。

“呵!不過是大學裏的同學啦,想跟著我賺點零花錢,我覺得無所謂啊,”藤真懶懶地聳聳肩,“有人幫我解決麻煩事不是很好麽,錢的事好說。”

“你聽到了吧,剛才?現在的年輕女人啊……那叫個死纏爛打。矜持?呵呵,估計早被她們當作舊時婦女的三從四德扔到地球另一側了,若好心勸告她們呢,反而會被說歧視女性的大男子主義者啊!”

牧算是聽明白了,曾經一起合作拍攝雜志插圖的女孩子看上他了,百般糾纏,從拍攝地追到大學,又追到他租住的宿舍,就差跟蹤他回家了,他好像被逼得快爆發了。

“怎樣的女人?至少長得不錯吧?”牧問。

“你就關心這個!”藤真白他一眼。“長得漂亮的又不止她一個,了不起啦?長得漂亮,還人人都得喜歡啦?呿,瞧給她慣的!我還就看不慣她那氣焰了,跟個什麽似的,蠢婆娘!”

好麽,他還敢說別人,永遠都那麽大言不慚。據牧所見,藤真對待女性的態度,表面上一向很有風度,只不過各種腹誹。

“你明確表態不就好了,態度要強硬啊,肯定是你表現得過於不明朗了。”若是他像剛才那般惡語相向,對方恐怕早就嚇跑了吧。

“女人啊——”藤真拍了下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心裏再怎麽討厭,我覺得也不該表露出來,男人當街罵女人甚至還動手,那是什麽玩意兒?我橫豎做不到。好言相勸不聽,那我也只好避而不見了。”

“喲,偶爾搞點暧昧也不錯啊。”牧言不由衷道,“或者,你就當玩一場,送上門的對象豈不省事。就不想糾正一下麽,嘗嘗女人的味道?”

“……?”藤真翻著眼球瞪視他。

“喔!東京的女人不賴吧?靠著你的金錢攻勢,噢不,是人格魅力,采了多少鮮花呢,也說來給我這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聽聽啊?”

謔,嘴巴還是那麽毒啊。

“行了,難得見次面,我們別吵了。”牧打著圓場說,“你歇好了,我們繼續走吧,不然天黑也開不回市區了。”

“是啊~你也知道難得見面。”藤真伸手撥弄著他額頭垂下來的幾綹碎發,“徹底淪陷了吧,在那繁華之城?”

牧擋開他的手,亦挪開視線。

“別這樣,藤。”

“心虛了?”

對方那舔著嘴唇的神姿,炎熱的七月底,烈日當空,狹小悶熱的車廂,無不挑動牧的神經,刺激他的理智。

不管了!至少這家夥現在還是他的!

藤真沒怎麽反抗,很快就順從了,牧倒是感覺這正是他的期待。

他的反應和過去一樣,習慣把額頭抵在自己胸前發出像低聲啜泣般的嗚咽聲,到達忘情時眼眶微微發紅。一切隔閡與不快放佛全部煙消雲散,回到了高中最後那個快樂的春假。

“呼——”

藤真大大舒了口氣。

“怎樣,親身檢驗過嘍,我沒做過背叛之事吧。”

“我沒有那個意思。只不過是……”牧想了想,只說,“一時興起。”

“嘿,早該這樣的!哎我們,見個面何必每回都啰嗦那麽多,找個地方直接幹幾次,哪還有什麽不愉快!”藤真邊整理衣服邊說。“你滾到一邊去,接下來我來開!”

牧可驚訝了。“你?”

“嚴重懷疑你的駕駛技術啊!不就是駕照麽,我有考到啊!”

“等等,剛剛才……你這腿腳不方便吧。”

“行啦!沒那麽嬌氣!”說著藤真蹭到駕駛席,調整座椅位置,他這收腹拉上牛仔褲拉鏈的動作,不知怎的又刺激了牧的理智。

“哎你——”藤真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沖動嚇得一楞,緊接著聽到刺耳的布料扯破的聲音,整個人隨座椅往後跌了下去。

“這是我最喜歡的褲子,混蛋啊!”

“大不了賠你一條咯!我給你買條裙子。”

“嘻~”藤真反倒笑了,是那種眼中帶著挑釁之意的笑容。他舔著嘴唇,表情靈動,“別動,讓我來,先來服侍你一番咯,感恩吧!”

牧被他身上這種高貴的放蕩血統撓得心癢癢。腦海中一個聲音說:分什麽分,不能放手,以後可遇不到這樣的家夥了,東京可沒有這樣的家夥啊!

“你好像……瘦了?”牧知道不管是什麽模特都經常靠節食來保持體型,不過這家夥真的用不著啊。“為了在鏡頭前保持美感而減肥?”

“我才不作踐自己呢。”藤真乜他一眼,“是相思病啦!相思病害的。”

“不過想來我還真算是自虐狂,成天空想有什麽用,某個人完全不會領情。東京的女人多美啊,想必在床上也是花樣百出,某人早就被迷得七葷八素了,哪還顧得上……”話沒說完,藤真臉上挨了一巴掌。

他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牧正要道歉,下意識就出手了,眼前卻有什麽一閃而過接著鼻子一陣麻痛,熱辣辣的,嘴裏一股粘腥味兒彌散開來,他擡手一抹,手指上都是鼻血。

指節!藤真攥緊了拳頭反手以指節擊中他的鼻梁骨。

“打我,啊?!還沒有人敢打我的臉,知道嗎?”

他的口氣非常倨傲,牧幹脆直接壓過去,這種時候還不用蠻力要待到何時!

“滾,滾開!我現在沒那個心情了,你給我滾!”

他越是掙紮反抗,越刺激牧,牧反而越來勁。折騰個什麽勁兒,我還不了解你麽,打也打過了,還不消氣是要怎樣,沒心情?口是心非太沒勁!

他的反應分明是欲拒還迎,卻非得硬擺一副抵死不屈的姿態,這是做什麽?明明平時放肆得很,偏偏要在這種激烈的時候表現得隱忍,再多放浪一點啊!尤其是眼底那挑釁之姿,牧簡直氣血上湧,情到濃時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子就這樣把他卡死,究竟服不服,嗯?這家夥貫穿了牧的高中生活,幾乎是他整個青春時代的象征,他若不再了,宛如身上某個器官壞死了一樣,縱使知道有些人是絕對死不得的,但有些時候就是忍不住地想,唯有用極端的方式才能表達出來那份撕心裂肺的——(愛嗎?)

有一點可以肯定,他真的不想離開他。既然喜歡那就別放手。

這一回啊,藤真是真的沒力氣鬧了,只得躺在後排座椅上休息了。

牧從後備箱拿出一個提包扔給他,“先隨便找兩件穿上,不過都是臟衣服,你不介意吧。”

分明就是我想介意也沒轍吧!藤真惡狠狠地拉開拉鎖,好歹翻出出一件白色無印花T恤衫,貼到臉上好生聞了一番才套上去。他這種小動作還真可愛。

重新回到車裏,調整過駕駛席座椅,牧系上安全帶,再次發動車子。

“我可沒有,一次都沒有。”

“呃?”藤真通過後視鏡看他的臉。

“女人啊。我可沒主動找過。你要問自己送上門的,呵,人到底不像其他動物吧,想拒絕就不是沒有辦法。”

牧沒有說謊,但也不是從沒動過心思。每當有機會,關鍵時刻他總感到藤真就站在門外,手裏提著不知從哪搞來的□□,時刻準備著沖進來,揚起的刀鋒閃動著寒光——

打開門,除了空空的走廊什麽都沒有。心情與其說松弛,更感到失落。真夠滑稽的,偏偏在那種時候,發瘋似的希望他能出現,迫切地想要見到他,想要擁抱他。

“嗯!”藤真頗為滿意地點著頭。“瞧你剛才那勁頭,我相信你嘍。”

“那你就別再說賭氣的傷人話了。”

“可是——”藤真好歹找出一條到五分牛仔褲,兩人體型差異挺大,也就這條還勉強合適吧,還是太寬了,得找條皮帶。

“可是什麽?”牧朝後視鏡瞥了一眼。

“你真的很冷淡哎!每次見面都那麽敷衍,說不上幾句就走人。”

“還說呢!”牧一拍大腿,“本來一年都見不上幾回,你每次都甩臉色,不歡而散到底怪誰啊?”

我也不想啊。你口中的見聞和趣事,我完全不了解也參與不進來,漸行漸遠的感覺讓我焦慮,我知道的,你隱隱擔心著終有一日不得不面對抉擇吧,這麽著,言不由衷的話就脫口而出了。藤真嘴上卻說:“這就受不了啦?你不是說過要好好寵我麽,就這麽點耐性啊?”

“對了,我可聽說了,那個仙道……真考上橫濱國立了,你們現在該不會既是校友……還是隊友吧?”

“哈哈,呵呵呵……”藤真的笑聲有點瘆人。“那家夥算老幾,大學到底不是高中,再怎麽了不起——一年級的生瓜蛋子就老老實實當替補,噢不,當後勤吧!”他指節攥得“喀喀”作響,“只不過,我每天、每天都好想弄死他啊!弄死他!”

牧咽了口唾沫,好像問了不該問的事,這兩人脾性過去就不大對付。“咳,幸好專業不同吧。”

“接下來,猜你想問流川是吧?嗯,那兩位還在一起膩著呢!仙道沒事就帶他的‘流流咪’來大學參觀,還一起去食堂——他們那副樣子真讓人倒胃口啊!再說這個流川,他簡直是陰陽師的召喚式神,仙道連結印都不用,吹口氣兒他就蹦出來了,呵!湘北在這小子的帶領下如今真叫個氣焰囂張!這兩位二對一,我都快不行了,真的,簡直被他們氣到咯血啊!”

“誒,你還笑,笑個屁!”藤真彎著腰從後排座椅挪到副駕駛席上。

“幹嗎,你躺著休息吧。”

藤真整了整後視鏡,“想離你近點啊,總算面對面了,我不想還要通過鏡子看你的臉。”

“那你把安全帶扣好。”

“還有,你們那位清田同學啊,如今也很囂張喔!”

“哦?”牧還沒有和過去的同窗碰過面。“他也成才啦?”

“真是可喜可賀呢!”

“仙道和流川也不是沒有矛盾,”藤真接回剛才的話頭兒,“流川一直打算去美國進修還是留學來著,高中畢業是最好的時機,但仙道那邊……想在一起的話,就不是沒有辦法吧!”他聳了下肩,“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算了,誰管他們!假期可算不用碰面了,我不想提討厭的家夥了。”

“大學聯賽真不簡單呢。”牧說,“感覺賽事安排,還有人際關系之類的,都挺覆雜的。”

“東京還好啦,有特權嘛,名額總比其他縣區多哩。”

“你可別忘了,學校本身還多呢。”

車子又顛簸了一段路,總算是開出了山路,前方看到高速公路的牌子了。

藤真看著路標指示牌,問牧:“去哪兒?放假回家住了,你先送我回家,我得沖個澡換身衣服。”

牧瞥他一眼,“換什麽換,這就帶你買身新的。”

“然後呢,去酒店不成?”

“去我家。”

“啊!”藤真一楞,繼而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可、可以嗎?”

認識不少年頭了,這還是頭一回要帶他回家。帶著經常結伴去圖書館的書友到家裏坐坐並無不妥吧,只不過從來沒想過,對方也沒怎麽提過。

“不行,不行!”藤真握著後視鏡左右審視自己的臉,左邊的臉頰還紅腫著,“我這副樣子可不成!不管啦,你先讓我回趟家!”

牧哼了一聲,不理會他。

“聽到沒有啊!”藤真伸手去搶奪方向盤。“哎!當心撞車!”

“你老實坐著!我父親外出了,最早要後天才到家。我母親嘛……”好像有些難以啟齒,牧不禁摸向鼻梁,碰到傷處吃痛地擡開手,“娘家那邊兄弟妯娌間有點不合,還是財產分割問題……一句半句說不清楚,挺丟臉的,她出面調解去了,這不還沒回來呢。反正家裏就只有一兩個老女傭,你有什麽可害臊的。”

“不、不是啊!不管怎麽說,我這副德行去做客,都太失禮了吧!”

“所以我就說啊,先帶你買身合適衣服換上不就得了。”

二人來到市區商業街,黃昏已過,天將擦黑。

牧本想帶他去自己光顧過幾次的精品店,轉念覺得還是運動裝更適合他,便帶他來到運動品牌專賣店。

藤真卻怎麽都不肯下車。

“別鬧了,再磨蹭天都要黑了。”

“遭遇非禮狼狽不堪的身體,你讓我這樣走進商店?你就不怕店員報警,嗯?”

牧籲了口氣,平時作風不是蠻豪爽的,偏在這種細節上較真。

“我選的不合你意你可不許抱怨。”

“你的眼光我可不敢恭維,尺碼合適就成啦,這會兒我哪有挑剔的資格呀。”

“你還是我選的呢!”牧推了他的頭一把。“餵——”車門一關,把藤真的聲音關在車內。

不經意瞥向穿衣鏡,牧才發現自己的德行也不咋地,鼻血是止住了,臉上的血漬也用紙巾擦凈了,但整個鼻子都紅腫著,怪不得店員看他的目光有點異樣。那家夥下手也忒狠,再用點力鼻梁骨絕對會斷的。

運動衣對尺碼要求相對寬松,大小差不多就行。黑色運動褲和白色修身T恤,規規矩矩的款式,諒那家夥也沒得埋怨。

離開品牌店,接著找了家快餐店。牧點了兩杯咖啡外帶,藤真借機去衛生間換衣服。

和他想象的一樣,還是這樣清爽健康的運動形象最何時這家夥。牧將其中一個紙杯拿給藤真。

“臉怎辦?”藤真問。

“只能就這樣嘍。就算現在買藥膏塗上,也不能馬上見效啊,回我家處理吧。”

牧的家位於逗子市,那一帶都是享用私家車道的豪宅。

“喔,蠻氣派的嘛!”

“二手的而已,好像最初是個德國人建的。沒那麽了不起,用不著吃驚。”

牧停好車子,一拍藤真的肩,“進屋去吧。”

牧打發了常年服務的中年女傭,徑自帶藤真走上扶梯,去往二樓自己的臥房。

“挺冷清哎,房間太多,頭一次來很容易迷路誒。”雖說對每個房間都挺好奇,但藤真並不想一一參觀。這家夥很少提及家庭背景這些,自己也懶得問那麽多,他家是他家,而他就是他。

“我父親也抱怨過,房子大了沒用……反正我說過的吧,看著氣派而已,使用起來也不是多麽方便。”

牧的房間簡潔幹凈,帶有獨立的衛生間,家具陳設透著厚重感,可見使用的材料非同一般。

“我不在屋子也保持原樣,除了定期打掃一下,平時不會有人進來。”牧一邊解釋一邊示意藤真去床邊坐下,“想必你累壞了,折騰一天了,趕緊躺下休息一下,想睡一覺也可以。或者……先吃點什麽不?”

藤真默默走過去,慢慢坐下來,小心翼翼地側身躺下來。這床板有點硬啊,他將手臂墊在腦袋下,不由得微微弓起身子。

牧坐到床另一側,手伸進他T恤下擺,在外面出了一身汗,身上黏糊糊的,想必自己也是。琢磨著應該勸他先去沖個澡,這會兒註意到他竟那麽疲倦黑眼圈都顯出來了,不禁吃了一驚。本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畢竟有日子沒碰過他了,看來不是,他真的瘦了,很擔心是不是生病了。不禁自責起來,怎就沒早點註意到,莫非一路上這麽精神都是在強撐?

牧摸摸他的額頭和臉頰,並不燙手,應該不是中暑。

藤真扭了扭身子,輕聲問:“你還想做啊?我倒是沒關系。”

“別開玩笑了!我問你,覺得哪裏不舒服麽?對了,先給你臉上塗點藥。”

藤真一把拉住他的手,忒兒地坐起來。

“我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啊。”

“……”牧不禁難為情地搔搔頭發。果然是在車上時自己太過分了,一點沒覺察到他的狀況。

“真抱歉,你幹嗎不拒絕啊。”

“我不是說了沒心情,你呢?你還是不硬來的!”

“我那不是——”牧咂咂嘴,“你要一本正經告訴我身體不適,我一定會停下來啊。”

這一點,藤真是相信的。這家夥有著很紳士的一面,縱使是那般難耐的情況,關鍵時候他依然盡量控制著節奏,做到不急不躁。不然這麽久沒做過了,自己現在鐵定動彈不得了。反正自己也很想就是了,本覺得還捏著這點主動權,就算只迷戀身體至少還拴著他,沒想到愈發不能自拔的那個倒成自己了。

藤真擺擺手,“算了,不是你的原因。”

“我說認真的,身體哪不舒服,我明天一早陪你去醫院檢查。”

“要看哪一科?”藤真忽然笑著問,“精神科?還是直接去看心理醫生?”

“別扯,我說的是正經事。”

“我也是說認真的啊,我真的得了相思病。”

“我的狀態很差啊,特別是今年。先是舊傷覆發了,嗯,可能是過勞了……梅雨天左手幾乎擡不起來,別說打球,就連抄筆記都不得不換成右手。”“康覆理療呢?幹嗎不去啊!”牧摸著他的手臂問,藤真制止他繼續發問,抱著膝蓋慢慢地說下去:“只消適當休息就沒事了。這不是最大的問題。大學社團想必你也知道吧,在這兒呢,沒人把你當什麽了不起的人物看待,別說剛加入的新人,就連我也不是次次能上首發,現在手又成這樣,這幾個月都只能休息了。高中那邊,我的身份是顧問老師吧,一周去個兩三次這樣子,但訓練內容什麽的,我也無法直接插手了……反正吧,一下子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好像哪裏都不需要你了,這種落差感,你能明白嗎?這時剛好碰上個星探還是什麽的家夥,問我願不願來打工,我對當模特拍照可沒興趣,不過聽說報酬很好哦?眼下除了上課又無事可做,我心想,那好吧,就這麽答應了。”

“哎,你是不是不高興,那就說出來,我馬上拍拍屁股走人。”

牧眨眨眼,“這又沒什麽的,我是不希望你太忙太累,但要是你真喜歡做我就支持。”

“我也不喜歡啊!但無所事事的狀態……有個什麽事做,哪怕再怎麽無聊的事,也有了不去找你的正當理由。”

這牧就不解了。

“想來就來啊。幹嗎,我總不至於趕你走吧。”

“是啊。”藤真直視著他的臉。

“已經不知多少次了……不知多少個晚上,我動身走去車站,不就是東京麽,隨便搭哪趟車都能到啊,很近嘛!走到中途,我卻身不由己停住了——”

他笑得有些淒然,“嘖,我以什麽身份出現呢,我的出現究竟算什麽,啊?”看牧的目光帶著奚落和自嘲,“你想看到我那副狼狽相?我還不允許呢!我不允許自己那麽狼狽!”

“不是……”牧潤了潤嘴唇,開口道,“你這是講的啥啊,就算作為老友突然來訪,這也和狼狽不搭邊吧,你又不至於衣衫不整就出門。”

“哼哼,你看吧,果然是這樣!也就只有我才總是胡思亂想,你在那邊根本不會去想我的事吧?”藤真大大嘆了口氣。

“實際情況,當然未必有我想的那麽糟,可就是忍不住擔心呀,你知道的我——可能你說的對,我是膽怯啊。早就和你說過吧,你可以找女人,我這輩子都不會同女人計較。我早有心理準備,這種事啊,就算阻止或反對啊,也是沒法制止的,而且只會適得其反。可我會難過啊,稍微一想就難過得不得了。還有,你家好像挺傳統的吧,將來不結婚怕是不行,嗯?我才不想撞見那麽不堪的一幕!

“有時我也琢磨啊,算了吧,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怪就怪自己太掏心掏肺吧,輕易到手的東西哪會稀罕,人啊都是這麽惡劣,非得等到失去了才能意識到珍貴!喜歡我的家夥要多少有多少!可是我,做不到!就是做不到。看誰都覺得很煩哪!竟然半點閑情逸致拿不出來,連話都不想多說。很沒出息,是吧?我也這麽覺得。”

“誒,你這疑心病還有救嗎?”牧擰起眉頭,輕輕拍著他的背幫他舒緩情緒。閥門一旦打開,想停也停不下來了,讓他全說出來吧,忽略了他的心情太多。

“以你的個性,懷疑就該來親自來確認啊。至少……至少打通電話總可以吧。”

“這不就是怕親眼看到不堪的一幕嘛!”藤真頹然地說,“我甚至想啊,哪怕你只拿我當個洩欲工具也好啊,只要你能回來,我想見你——我對產生如此卑微想法的自己無比憤怒,憤怒令我渾身僵硬,只能站在路邊一動不動,不知什麽時候蹲下了,前方究竟是人道還是鬼道……是人道還是鬼道……是人道還是鬼道?氣消了,腦子裏又開始冒出無聊的傻話:牧紳一你現在不以為然,這世上還找得出第二個人比我還要愛你嗎,等你臨死的時候就發現了。天空在我頭頂由暗變亮,一旦太陽出來,我一下子就恢覆了正常,走回去,沖澡換衣服,去上課。如此往覆,不知多少個夜晚。

“我可沒哭過,但早上卻發現衣服和臉頰都濕漉漉的,沾滿了夜露。你一定不知道,夜露有多麽冰冷。”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夜露竟是這般冰冷。

“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牧攬住他的肩膀。你的驕傲呢,你的盛氣淩人呢?

藤真卻把他推開,“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是我自找的,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你就當我太累了,神志不清,在這兒說胡話好啦,別太當真啊。就算真的落魄了,也絕對不需要你的同情。”

“我只是感到心痛,心痛不已。”

你為什麽非得這麽逞強呢?牧不禁要質問自己了,究竟想沒想過會把他逼到這個地步?這境況,他已有所預料吧,就因為不願意喪失自我而選擇分開,自己卻自私執拗地不肯放手,那麽清楚他的個性還是把他放在一邊不聞不問,承諾尊重他的驕傲和自視甚高,自認為給予的是包容和自由,其實一直都在用自己的冷酷逼迫他投降,對吧?承認吧,內心深處就是想要他徹底低頭屈服,就是要逼他拋棄所有的自尊,防備和偽裝來滿足自己的征服欲。惡毒,太惡毒了!

“你為什麽不痛下殺手呢?我很清楚地記得,你說會為了擺脫內心的困擾,不再讓自己深陷失控,幹脆動手把我解決掉,為什麽這麽善良遲遲不動手呢。你可不該這麽容忍。”

“呵!”藤真雙肩聳動,哼笑起來。

“你以為,我還真下得了手啊?”他擡手撫摸牧的臉頰,掌心依舊幹燥而溫暖,覆雜的目光中飽含深情。“餵,我說什麽你都那麽當真呀?”

牧將手搭在那只手上。“所以就折磨自己嗎。”

“你少來,我可是不回去了,既然已經不能全身而退,那就一條道走到黑。”看著他那欲哭無淚的神情,藤真猛地撤回手板起了臉。他舒了口氣,換上輕松的口吻說:“你這個人,凡事都太認真不是優點啊,都跟你說了別那麽當真。我就是發發牢騷,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情緒化,有時候會比較……比較極端啦,誰讓你去了東京就對我愛搭不理來著。說出來心裏痛快多了啊。實際上嘛,也就是偶爾情況啦,誰都有特別——腦子搭錯弦的時候,我只是這段時間太閑,不然才沒那麽多工夫為了你要死要活哩!”

牧雙手揉了揉臉。

“我去下衛生間。”他站起來走出房門。

那個,屋裏不是有廁所麽?藤真撇了撇嘴角,盤腿坐在床上單手托腮。哎,情緒一激動就收不住了,該說的不該說的一股腦全倒出來了!他是在賭氣沒錯,可沒想過以此來懲罰那家夥啊,這就是想……就是想撒個嬌讓那家夥說些好聽的哄哄他,哪知那人這般不懂風情。唉,那家夥一向不大解風情來著,這回算是解錯了風情,自顧自跑出去傷感了,該不會哭吧?得咧,一會兒還得反過來要他給安慰。

牧推門進屋,見藤真正躺在床上翻來滾去。呀,這樣子還挺可愛。藤真趕緊坐起來,雙手攏了攏頭發。

“去那麽久啊?”

牧手裏拿著一杯牛奶。

“估計你餓壞了,先把這個喝了,我讓她們隨便弄點吃的。”

藤真遲疑地接過來,“裏面,沒放什麽奇怪的東西吧?”

“嘁,對你用得著麽!”

“哼!你就是吃定我對你死心塌地是吧?”藤真瞥了他一眼。

剛才在走廊裏牧思考著,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麽,又想讓自己怎樣做,似乎從沒認真地想過這個問題。既然承認大家都是俗人又何必故作清高追求什麽與眾不同,明明都是真心實意不知為何總要冷硬碰撞,不斷試探?剛才那樣的他是自己願意看到的嗎,就算贏了會覺得高興?就像世上所有俗不可耐的情侶那樣,俗不可耐地約會、吃飯、看電影,俗不可耐地爭吵,俗不可耐地鬥氣冷戰仍舍不得分手,浪漫也不過是制造俗不可耐的驚喜……表現出柔軟的一面和依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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